七月，溽暑盛夏走到一半，今天的雲蓋不住中午的烈陽，她拉下窗簾
下午時分，天氣說變就變，天上細碎的雲絮攏成一大塊，下起雨了
在玻璃窗留下一道道水痕，一點一滴
（H的車三點就會到了，得趕快點）她心想，靜靜地收拾桌子抽屜內最後的一些小東西
收拾的動作停滯在底層抽屜角落的冰涼觸感，有些熟悉
這是離婚後，她第一次懷念起那曾經填在身份證配偶欄上那男人種種的好
但
也不過就是
淺淺的懷念而已
「電腦搬了，衣櫃搬了，床搬了，就剩這張桌子」她一一清點著，其實房間內家具本來就不多
她以食指和大拇指捏起那枚白銀戒指，殷紅色的波紋，像心臟搏動下衝入動脈血管的強烈鮮紅
當初買下這枚戒指的理由，在於那凹陷的三個圓圈刻痕，她手指在上頭細細撫摸著
（原來掉在這抽屜裡，難怪那時怎麼都找不到）她輕笑，暫時自搬家的忙碌疲憊中解脫
她拿出口袋中的手機，四十七分了，隨手將戒指扔入透明塑膠袋內打包好
再往抽屜撈，似乎沒有遺留什麼，「咦？」在另外一個角落，她又撈到一條金屬鍊子
（呵，怎麼，這抽屜藏了這麼多東西！）她想不起來這條蛇紋鋼鍊，原本搭配的是什麼模樣的墜飾
「不管了」她眼前浮現許多年前自己的頸間似乎掛著一點紅，對著鏡子將鍊子戴上，好像少了什麼
「誰啊？」想不起來是從誰的手中接過，那個人已埋於太多臉孔之下，流離於記憶之外，忘了
手機鈴響，是H的來電，他已經在樓下守候
「要不要我上去幫忙？」H的聲音一貫地平和，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
「不了，就剩手頭邊一些零碎的雜物」她拎起那透明塑膠袋下樓
聽聲音，外頭的雨似乎越下越大，H在公寓的騎樓下撐傘守著
「快！先進車子，別淋濕了」H急急忙忙打開車門讓她先進車內
她看著H的側臉，覺得好熟悉又好陌生，已經過多久了呢？
「繫好安全帶耶，諾，快擦乾頭髮」H遞過毛巾給她，她輕聲說了謝謝
「哪兒的話，妳跟我客氣什麼？」她看著H握著方向盤的手掌，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厚實了？
「咦？」等待紅燈時，H注意到她頸項上的鍊子，一面打開雨刷試圖讓車窗清楚些
「怎麼戴著這條鍊子啊？」H踩下油門，迅速地離開市區直上高速公路
「不曉得，在抽屜間無意找到的摟」她望向右邊窗外，一片灰濛
「嗯」
「怎麼你對這條鍊子有印象嗎？」她隱隱覺得H知道這條鍊子的來歷
「多久沒回台北啦？」H問，她撇著頭想了想
「七八年摟，自從結婚後就越來越忙,都沒時間回去了呢」
「哈哈，少奶奶生活會忙？」
「H，你別想轉移問題，這條鍊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嗯，我記得底下原本還有個紅心墬飾吧」
「我似乎也有點兒印象」
「十一年前，我送的」
「噢！抱歉」
「沒差啦，地攤買來的便宜貨，沒什麼好計較的啦」H笑笑，不當一回事
「抱歉，我想不起來了」
「又不是Tiffany，忘了也好」
「在桃園下交流道好不好，我想去那走走」
「有何不可？」
「H......」她欲言又止
「我都說算了，都十一年了，小孩時候的事記著那麼久幹麻」
「假如我們可以決定在什麼時候遇見誰就好了」她感嘆
「誰知道，不要覺得過去的自己很討厭就好了」
越往北，天空的陰沉雲靄越重，蓋在天空讓人看了都心生滯悶
她靜靜地在心底琢磨，是什麼緣由習慣了每當有事時總第一個想起H
時間久了，許多情緒糾纏在一塊也分不清了
「妳要去桃園哪裡？」
「你知道的」
「嗯」
「H，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啊！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話」
「你為什麼......」
「別問下去，我不知道」
「也許你可以...」
「來不及了，車子已經回不了頭」
「你可以帶我去嘉義或花蓮啊！去哪裡都可以」她強忍著情緒，勉力裝作溫和的問道
「可是我無法帶妳回去十一年前啊」
「我...我...」
「妳什麼都不用說啊！他跟她已經在這裡死掉很久了」H指著自己左胸口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一直出現在我身邊」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和丈夫離異以來，所有的痛
「為什麼？讓我好好想一想」車窗前的雨刷來來回回，細雨濛濛，飄遍了整片山林
「對不起」H也哽咽地吐出，他一貫的答案
「我真得也想不起答案」
「這樣子就好了，好嗎？」H未讓水氣漫出眼眶，立即擦去，臉色恢復一臉剛毅
（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先生會不會也正想著她呢）H心想
他又看向她頸間，眼前一殷紅的心形，揮散不去
在山上歇息了一小時後，回到她台北的家，沒有多餘挽留的語句
「再見」
「妳保重」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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