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歲的眼睛，十九歲的夢

基本上，時間對他而言，已經是可有可無的模糊概念了
他常在夜裡醒來，在白晝睡去；在黃昏時刻半夢半醒
清醒時，騎上陪伴他數年的機車沿著熟悉的路線前去台北

關於他能夠不斷地回到過去，在我們這群同儕之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在學期將盡的最後幾個禮拜內，他天天回去，偶爾帶著我們一同經歷
我們並不覺得他怪異或不正常，畢竟期末考週容易使人產生錯覺。

每當他回到過去，起初他還願意說上幾句，最後他什麼話也都不說了
日曆上找不到那一天的痕跡，沒有人明白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我們總不明白他帶我們一同回去的意思，深恐自己回不到現在

第一個被他帶回過去的人，是我們這群好友之中與他交情最淺的H
H說「我當然還記得那一天啊！，他就這樣帶著我回去」
他微笑，若無其事得聽著我們談論他，我們知道，他自己又回到過去了

其實，我們幾個被他帶回去的朋友所拼湊出來的那一天，情景都不大相同
有的人看見的是他蹺掉下午三點的書畫鑑賞課，前去台大週邊的二手書店
有的人經歷的是約莫傍晚，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公園裡頭一同躺著看落葉

我的那一天，是在他身邊，看著他緊抓著枕頭，整夜也睡不著覺
其實從那天後，他就開始活在過去的那一天之間，不斷地重複
他一直沒有停止，反覆地穿梭在今天與消失的那一天，一直一直

他拉著我的手，悄悄造訪那最焦躁不安的時刻
上午八點，他在思想史課堂上，手摺著一顆顆紙星星，不停翻看手機
他在我身邊輕聲對我說「今天是個大日子」聲音腔調悲涼，像個已經八十多歲的老人

他歎了口氣，拉著我前進兩個小時
倚著欄杆，講著手機，他指著那個自己「就是從這裡開始」
時間的齒輪開始偏斜，卡死在這個當下，靜止不前

「再往後面一點吧！我心情很複雜」
我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一下子就進入了黑夜

在一座橋前，我隨著他將機車停靠在路邊
「我記得晚上的便當相當難吃」他指著一間池上飯包的招牌
他焦躁不安的望著每一輛過橋的公車，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了

他之所以要帶著我回到這個時刻，無疑也是想不起究竟自己為何會在此？
他堅持要我猜想種種可能，說我直覺常常不可思議地靈敏，我皺眉拒絕
他說，也許是他記錯了

我們一起去7-11買了瓶可樂
他坐在一旁拿出筆記本刷刷刷寫著，我們一起看著他
他的神情相當驚恐，像面臨著極大不可預知的恐懼

「怎麼會呢？明明就沒有事情啊！」他納悶不解
我們湊過去看，筆記本上的鉛筆字跡很潦草
看得出來，那一天時間已經開始不安地扭曲

之後，他要我先回去，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參與的了
「記得回來」我說
「我回不去了」他說

終有一天，我們都會明白走這一趟的意義
總是會懂得這一切的
因為我們是那麼隨意地竄改過往，變動為想留下來的模樣